2013年3月29日 星期五

高本納的中英及其後


高本納的中英及其後                                蔡錫昌
一九七七年當香港話劇團成立的那年,是本港舞台劇職業化的分水嶺。作為香港第二個職業劇團的中英劇團,她成立的日子可以追朔到一九七九年。當時,由香港大學哲學系教授 Colin Davis發起,英國文化協會 Peter Day協助,從英國引入職業劇場人員而成。 劇團命名為「中英」,可能是初步的本土意識使然。具體上,劇團也開始聘用本地演員,與英國演員以英語同台演出,和到學校巡迴。劇團慢慢由半年運作發展至全年製作的地步,表演語言方面,開始用中英雙語。
中英劇團首名全職藝術總監 —— 他也是香港舞台劇歷史上的第一位藝術總監,因為香港話劇團當時還沒有這個職位—— 是章賀麟 Colin George 。他是在一九八二年香港政府正式資助中英劇團後上任的。他認為從英國聘請演員來港過於昂貴,於是便以本地演員代替。不過,劇團曾經從英國延聘舞台監督,所以,當時的中英劇團既得益於,也沿用英國職業後台管理方法,甚至該國劇場的工會制度。章賀麟出任中英劇團的藝術總監共兩年,到一九八四年加入新成立的香港演藝學院告終。他的繼任人是高本納 (Bernard Goss)
高本納出身自英國Young Vic劇團,也有十分豐富的在非英語國家當導演的經驗。他的才智首先見於委派資深演員黃美蘭擔當他上任後第一個製作的導演,從而了解劇團的實力與狀況。同時,他更密切注視香港劇壇的情形,其中的一個方法,是廣泛地拜訪本地劇人和不同的組織。
於是,一九八四年秋日的一個下午,高本納來到筆者在香港中文大學邵逸夫堂的辦公室,促膝長談了整個下午。當他二度到訪的時候,他提出了筆者跟中英劇團合作的建議。
    他說,他希望製作一齣關於香港的舞台劇。他解釋說他來自一個有全民投票的國家,而他個人更是屬於社會主義的背景。在英國,因為民主制度已有相當長遠的歷史,人民對於全民投票已經習以為常,甚或有些人不會覺得珍惜。一九八四年剛巧是中英兩國就香港 「九七」問題達成協議,並香港政府在全港區議會首次實施直選制度的時候,實在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歷史時刻。所以,高本納想上演一個關於香港本土命題的劇。這個邀請的結果,就是由杜國威和蔡錫昌編劇、高本納和蔡錫昌導演的中英文雙語劇 《我係香港人》,在一九八五至一九八六的一年多的期間內在香港大小場地,還加上海外的演出,共上演一百一十四場,是本港的一項紀錄。
    《我係香港人》是高本納在香港劇壇亮相的首部作品,也是經過精心策劃的。其實,這齣劇的首演,並非在香港,而是遠在澳洲阿德雷德的Come Out青少年藝術節。因為是雙語,所以可以到澳洲演出。高本納所採用的,其實是 「外圍試演」的模式,因為演出的反應很好,所以,是帶著一定的聲勢回香港而引起圈內圈外一定的期望。不知道是否同樣原因,《我》劇也通過港府的審查,能夠一字不改地與香港的觀眾見面。可是,更加重要的是劇團因而所受的正面影響:中英劇團當時是一個很年青的製作班子,他們遠赴重洋接觸到香港以外的戲劇、觀眾的天地,眼界開闊了,而信心也得以增強。加上在接著的一年多的期間中,《我係香港人》在香港的中、大學和不同的劇場和社區中演出,好評如潮,於是,劇團的地位也就奠定了。在戲劇推廣的層面來說,《我》劇是以一個當時社會關注的題材,同時接觸到不同的學校、社區和一般的觀眾,成績與口碑相輔相成,形成滾雪球的效應,是本港劇壇前所未有的造化和現象。從內容與風格的角度來說,當年香港「九七」問題塵埃落定,人心雖然不無忐忑,但文化界、藝術家都開始在探討身份認同和文化傳承等命題。(所以,一九八四到八八年間實在是真正本港文藝的第一波。)在這當兒,《我係香港人》以活報劇的型式、輕騎而出的巡迴風格,嬉笑怒罵的筆觸,把當時香港自開埠以來一百四十多年的歷史共冶於一爐,是別開生面和別樹一幟的!
    之後,中英劇團慢慢修正巡迴演出路線,以粵語製作鞏固中學及小學的觀眾,英語劇則越來越少了。直至高氏一九八七年英年早逝為止,他的作品雖然不多,但都燴炙人口:一九八五年中英參與了由香港中華文化促進中心和香港藝術中心合辦的「中國現代名著劇季」,以音樂劇的型式上演改編自老舍的同名小說《貓城記》,開拓了另一個先河。在接下來的兩個改編劇:《元宵》(莎士比亞原著)和《禧春酒店》(改編自法國鬧劇),高本納與陳鈞潤合作,把劇團帶上另一個高峰。接下來,他導演新加坡郭寶崑的《棺材大過窿》和《單日不可停車》,開展了郭氏與香港劇壇深厚的關係。到了一九八七年,高本納再請陳鈞潤改編莎翁的《仲夏夜之夢》,成為《仲夏夜之魘》,完成他希望以黑色風格來演繹該劇的心願。可惜一劇成讖,成為了他最後的遺作。
    高本納和中英劇團當年的成功,有著時勢所趨的因素,但絕對標誌著英國戲劇對香港舞台劇的影響。其中,高本納的個人因素至為重要:
第一,   他能審時度勢,選擇一些合適時宜的劇目來上演。加上演出語言由英變中,於是,具體地實現了本土化的發展。《我係香港人》切合社會政治意識,而把《第十二夜》改編成中國唐朝的《元宵》,陳鈞潤縱有神來之筆,也要高本納首肯。
第二,   他知人善任,團隊合作無間。中英劇團本已為本港演員提供更多的就業機會,而高本納更掌握了當時手上一班年青演員的個別特質,協助他們發展所長,為劇團打造出一遍朝氣勃勃的景象。他又與本港劇人廣結台緣,比如陳鈞潤與中英合作,如魚得水,創意盎然。當然,在劇團行政方面,高本納得前香港話劇團經理馬國恆大力襄助,相濡以沫,才能無後顧之憂。
第三,   駐院劇團。高本納上任未幾,已經開始探索為中英作駐院的打算。結果,中英劇團於一九八六年進駐香港藝術中心,成為香港首個駐院劇團 (Resident theatre company) 。他能擅用藝術中心的場地,上演了很多主要劇目,包括《我係香港人》、《元宵》、《貓城記》等等。其中,《元宵》在該中心電影院(即今天的Agnes B電影院)上演,是當年香港藝術節的劇目。猶記得該劇完全沒有因為場地小而受到限制,倒反,流水行雲的演出直叫人覺得驚喜!
第四,   對外交流。進駐了香港藝術中心的中英劇團,積極參與了一九八六年的中國現代名著劇季,難保不是高氏認識中國文學和劇場的契機!同年,中英更策劃戲劇創作論壇,當時得令的華人戲劇家如台灣賴聲川、吳靜吉、吳念真、中國劉樹剛、新加坡郭寶崑等均有出席,實在是兩岸三地華文戲劇研討的肇始。郭氏名劇《儍姑娘與怪老樹》就是透過與中英演員李鎮洲,莫倩如的工作坊而萌芽的。後來高本納導演了郭寶崑的兩齣獨幕劇,也是有跡可尋了!較少為人所留意的是高氏曾帶同助手黃美蘭北上,為上海人民藝術劇院執導莎劇《弒君記》。在上海的時候,高本納物色了《尋找男子漢》一劇,並邀請該劇導演雷國華來港為中英執導,可惜待事成時,高氏早已離世!還值得一記的是《我係香港人》曾二度到澳洲在達爾文演出,劇團也曾攜兒童劇到新加坡演出。這些在當時都是開創先河的措舉,足見高氏的國際視野!
第五,   社區關係。中英劇團在高本納當政的時代其實是高舉公開演出、學校巡迴和社區劇場三面旗幟的。關於後者,可能因為人力物力所限,實踐的比較少。可是,筆者在《我係香港人》演出之後創辦沙田話劇團,得到高本納的協助:他應邀率領中英劇團到沙田各社區會堂作巡迴演出,測試觀眾市場和反應。後來,他更親身為沙田話劇團主持工作坊,訓練第一批的演員。可以說,《我係香港人》給予筆者對本土創作劇的信心,而高本納則協助了全港第一個地域性社區劇場的成立。

    高本納來港任職中英劇團藝術總監的時候,恰巧是本港舞台劇開始飛躍發展的時期,而中英劇團的規模亦已具雛形。他在短短的三年間,把中英發展成一個切合社會時勢,又具備世界視野的專業劇團,創下前所未有的成績,作出前作未有的嘗試,為香港舞台劇的發展寫下光輝的一頁。高本納為人熱情、率直、機智;到今天,他的事蹟依然為他的演員、同事和朋友所津津樂道。筆者執筆之時,仍然對高本納充滿著敬佩與懷念!



發表於香港中文大學邵逸夫堂「香港戲劇工程主辦2006年「他山之石香港翻譯劇研討會
刋登於2007年《香港戲劇學刋第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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