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戲劇節研討會
問題依舊,出路不同 蔡錫昌
經典作品之所以能成為經典,是因為經典作品中的普世性題材,經得起時間的考驗,歷久常新。應該說的是,經典作品的生命力,乃在於內容主旨,而並非外在風格。然而,因為時代意識形態的改變,客觀環境的不同,當藝術家搬演戲劇經典作品的時候,往往會考慮採用一些新手法,好讓今天的觀眾更容易接受經典作品。說到底,現代藝術家不是歷史學家,他只能以現在的眼光去演譯經典,而並非進行歷史考證。亦為了這個「藝術牌照」,經典作品得以歷久不衰,以不同的姿態出現在觀眾眼前。
曹禺三部曲的《雷雨》、《日出》和《原野》到今天依然是充滿著生命力的作品,因為他們描寫、鞭撻的社會人心的醜惡依然存在,甚或因為客觀環境變異而醜惡顯得「基因變異」。以《雷雨》一劇為例,北京導演王曉鷹,在曹禺的同意下,曾把魯大海一角從演出本中刪掉。社會階級鬥爭減弱所換來的效果,是更加專注家庭倫理的扭曲關係,人性的醜惡也更為暴露了。當年香港演藝學院戲劇學院院長蔣維國博士以劇場風格處理,全劇的演員都坐在佈景兩側,增加了劇場的間離感,目的,不外乎希望多用批叛眼光來檢視劇情。因為一些經典作品的篇幅比較長,難以全本照演;以莎士比亞為例,他五幕的劇本除非經過刪減,否則今天的觀眾均無法把戲看完!可是,出自對原著的尊重,這些修改只是刪剪而沒有增加,於是並沒有把原著歪曲。至於一些改編作品,演出內容與原著大異其趣。那只能算是由原著啟發的一種創作而已。以下談到的「新手法」,可沒有離開曹禺原著主旨的意圖。
《雷雨》實在是一個太出名的劇本,大家對它都耳熟能詳。一些對《雷雨》的批評,是它太過「佳構」。基於以上兩點,現代導演(或後現代)可以把《雷雨》解構重組,於是,透過種種不同的手法,譬如重複劇情、倒敘、獨白、視象蒙太奇等等,佳構變為解構劇,或許對於劇中某些角色或者情節而言,會有更透徹的解讀。舉例來說,傳統的周樸園是個外表道貌岸然、內裡蠻橫專制的資本家,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壞蛋。可是,他對侍萍當年的一片真心、今天的一點懷念難道不可以為他「挽回」一些分數?如果加重了他的深情,就會同時加強了他的薄倖。為周樸園說項,這樣也有點兒好像為《威尼斯商人》的Shylock翻案的味道了。
《雷雨》一劇其實也可以用性別研究的角度詮釋。由這樣角度的詮釋自然會導致結構上的「手術」和風格上的適應。一套現代版的《雷雨》,絕對可以影射現今社會上那些常常在報紙娛樂版出現,擁有三妻四妾的名人、富豪,使他們成為被批評、嘲笑的對像。這方面,一些電視節目如《頭條新聞》和《香港亂嗡》其實已經是先例可援了。
無論在內容上或意象上,《日出》一劇更容易接受風格化的處理。在強烈的光暗對比、漫畫化的角色造型、天堂與地獄式的貧富懸殊、善與惡的角力之中,存在著一個遊離於正邪之間的陳白露。她的犬儒和冷嘲熱諷,相對著方達生的書獃子式的呢喃,引致強烈而可笑的對比。時代變了,價值觀也隨之而變;在這個笑貧不笑娼的社會,陳白露自有她一套應付這個變態社會的對策。早上太陽出來了,她雖然有過一瞬間輕生之念,但最終,她決定重新整裝上路,繼續與這醜惡的世界周旋!
《原野》是三部曲之中更圓熟和最具藝術野心的一部。一方面情節嚴守三一律,而另一方面,寫實的第一、二幕是心理戲劇,而在第三幕的黑森林,作者卻採取表現主義風格,以影、音的效果刻劃出主角的主觀感受。為了手刃仇人後代,主角仇虎耽誤了逃生的機會。結果,黃金鋪的地方去不了,黑林子卻成為他葬身之所。於是,「黃金地」、「黑林子」是劇本層出不窮而又相輔相成的意像,是醜惡的現實與美滿生活的願景之間的競爭。本劇可以考慮不用實景;焦家的場景如果在金碧滿目的場景中進行,是一個不錯的對照,好像在說:「美滿已是現狀,仇恨已是回憶」一樣。再者,場景如果隨時可以變調,改為詭秘黑色森林的意像,又或者兩種主調各佔一部份,隨著場景氣氛而或多或少變化,那麼,整齣劇的設計都以表現主義手法包裝,與文本的意圖配合了。達致如此場景流動地變換的,可有不同的方法,譬如燈光很重要,投射器材也是。可能比較具革命性的,其實是需要一個能夠虛懷若谷,同時裝載任何意像的空台。
以上是一些概念性的構思,從戲劇結構、當代性社會思維和劇場美學三方面,為曹禺先生的三部曲提供一些現代劇場的可能性。希望拋磚引玉,請大家參考、指正!
15.10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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