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4月4日 星期四

《四季人》的二類半劇場


《四季人》的二類半劇場                                      
1982年,由筆者翻譯及導演的英國名劇A Man For All Seasons,稱之為《四季人》,在香港中文大學新落成的邵逸夫堂上演,是為此劇中文版的首演。在二十六年後的今天,筆者有緣把《四季人》介紹給新一代的觀眾,實在是一件榮幸和有意義的事。當年的演出由袁報華飾演主角湯馬士爵士,馮祿德飾演卡維爾,白耀燦飾演普通人,人選一時無兩,而演出風格是英國十六世紀的歷史劇。
時光荏苒,筆者的藝術認知亦有所不同,以下段落是這次重排《四季人》的一些美學考慮。
根據當代戲劇大師,丹麥奧汀劇場藝術總監巴爾巴(Eugenio Barba) 的分析,劇場可分成三類:第一類是蓬勃但藝術性卻暮氣沉沉的商業及政府資助劇團,第二類是導演中心、視演員如傀儡的前衛劇場,第三類劇場則為觀眾提供具有內在生命力的訊息,以喚起觀者的集體潛意識為目的。巴爾巴師承「貧窮劇場」創辦人告羅多斯基(Grotowski),藝術概念與乃師一脈相承,對演員而言,要求的並非依書直說,按劇本照演什麼名角哈姆雷特或者娜拉,而是要演員以本身價值觀與角色印證,甚或自己進行創作,不作編劇家的「奴隸」。「第三類劇場」對創作者的挑戰,就是由主觀出發,創作出能被接受的客觀意象劇場。英國學者James Roose –Evans認為當演員個人真理與經驗落差—即演員/角色的合併體—呈現的時候,觀眾得窺生命較深層的剖析。筆者曾於前年遠赴丹麥參與由巴爾巴主持的奧汀劇場十天的工作坊,遍賞該團名劇(差不多每晚均有演出)。奧汀劇場的演員大多追隨巴爾巴大半生,演出效果對筆者而言,雖然有文化及語言的差異,但仍覺得極具魅力。
由「第三類劇場」而來的啟發,並不僅在於演員的創意和發揮,事實上,對於作為負責「二度詮釋」的導演,也有不少的釋放。隨著近世優秀劇本的難求,編創劇場的興起和上述實驗性導演的出現,現代劇場大有「導演主導」的趨向。然而,經典劇依然是「主流劇場」(筆者不想沿用巴爾巴商業或資助劇場的界定)的中流砥柱,而導演的創意,在這類劇場當中,仍可大施拳腳。筆者認為,舞台上的「歷史」都是想像中的歷史,而這個「想像」,就是根據創作者(包括導演)的文化背景、理性與情感的取向,以及詮釋角度而定。所以,每當演繹一部名著或經典作品之時,導演就好像與之「對話」,借古喻今也好,借題發揮也好,這就是他的「藝術牌照」,而外在的或視覺上的歷史考據已不重要!
《四季人》原著寫於1960年,作者Robert Bolt原屬左翼份子,所以,他沿用了當年仍是方興未艾的布萊希特「間離劇場」風格,以配合文以載道的題材,實在是順理成章的。「間離劇場」風格在《四季人》一劇中,主要是透過一個飾演不同角色的「普通人」來體現;此角色以庸俗的眼光和市民趣味的插科打諢,直接與觀眾溝通,也賺取他們的歡心。在編者的設計中,觀眾對普通人的接受或認同是屬於一種收編,在戲劇的語言來說,普通人和觀眾就成為聖人(即Sir Thomas More)的襯托,而觀眾(或某些觀眾)會因此而開始進行反思。
當筆者選演《四季人》的時候,希望向參演者和觀眾提出一個問題,那就是:「今天的香港會如何看待像湯馬士摩亞的這樣一個偉人?」劇中的名句「Every man has his price」放諸四海皆準,但見怪不怪的香港人是否會嗤之以鼻?再者,高官政治「秀」和Infotainment充斥香港社會,甚麼聖人是否只是另一場熱鬧?好像翻閱「八卦雜誌」上富貴派對的潮人男女,一頁尚未過去,一切影像都經已模糊了?基於上述的考慮,在筆者2008年版本的《四季人》中,將會出現一個「形上劇場」,以戲「包」戲:一群2008年的香港中外潮人男女,說著五種語言,參加一個富貴派對,《四季人》的故事變成了他們的噱頭、玩意。對號入座大可不必,但如果這演繹能夠喚起觀眾某些集體記憶,也是不枉的!
上文提到「第三類劇場」可以引導觀眾得窺生命較深刻的剖析,其所達到的效果,如戲劇大師布魯克(Peter Brook)所言,一種奇蹟似的優美時刻,深深地感動觀眾,全劇院會鴉雀無聲;劇場再也不是無關痛癢的娛樂,劇場可以影響生活和生命。筆者深信這個境界,乃是所有劇場的最終目的。以《四季人》原著情理並茂及其思想與藝術深度,堪稱是一代經典,而以觀眾的慧悟和情操,現在「二類半劇場」式的一些後現代劇場手法,也許只是聊備一格而已!

《四季人演出於2008年12月香港大會堂劇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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